沈南伊措着牙花子,一双目淬了毒的看着她,见她不为所动,只觉拳头打在了棉花上,气恨得厉害。
但很快,沈南伊便拉长声调轻嗤,“不过,父亲有二妹妹的真心一片,哪顾得上五妹妹你这点的乌鸟私情,我劝你莫不如省省力气,安心待字闺中,寻个稳妥的穷酸书生嫁了才好!”
一番话直戳心肠,又挑起了同沈南宛的恩怨。
沈南宝不免感慨,沈南伊脑子要是有她口齿一般的伶俐,上辈子也不至于落得那般的境地。
醒过味来,沈南宝又觉自己的好笑,明明自己都活得那般苦楚了,竟还替沈南伊姨妈心肠一番。
这般想着,沈南宝哂笑地轻摇了头,目光捎带了些怜悯,落在沈南伊眼里,那怜悯便成了针,刺得她双目恨红。
她多想拊膺顿足,指着沈南宝的鼻子,大啐一痛,撒尽自己恚恨。
但彭氏昨日的警示突然就钻进了她的脑海里,声声如钟撞,震得她耳聋发溃,只得狠狠跺脚,切齿有声,“你就尽情得意罢,有娘生没娘养的贱货!我且要好好看你笑得到哪时去!”
说完,撞着沈南宝的肩膀,领着同样狰狞怒容的明筝循着游廊,径直离去。
沈南宛摇着泥金纨扇,水晶双鱼的扇坠,在四月的春光里,一下一下,撞出琳琅的华光,“大姐姐这样是何必,那些事又不是五妹妹你的过错。”
沈南宛嗐然着转了身,看见微微倾了簪的沈南宝,替她抚正了道:“方才大姐姐那话,五妹妹你万莫过心里去,父亲同样也在意着你的,不过近来被琐事缠身,顾虑良多,难免厚此薄彼了。”
沈南宝想起方才沈莳那一眼都不曾扫向《药师经》的样子,弯了弯唇,很是受教地颔首,“二姐姐,我晓得的。”
她的模样尚是困苦,沈南宛想她心里大抵还委屈着,也不愿再揪着这话细谈,与她一面慢慢往回走,一面转了个话题问道:“昨个儿祖母说要给你房中拨人,可拨了?”
沈南宝摇了摇头,“还没,不过应是这两日罢。”
声音有些惘惘的,沈南宛听了大抵不甚忍心,忙劝慰她,“祖母但凡令下的,下人无一敢怠慢,五妹妹你好好等着他们来便是。”
“我好好等着,反正我也不急着他们来,主母事务繁杂,总是会耽搁一阵的。”
她说这类话总是嘴边带点笑,浅浅的靥就着天光成了巫傩面具,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那些心酸。
但越是这样,便越能让人感受到她的委屈。
沈南宛微微烁了目,忽而想起沈南伊那日的气话来:沈南宝这个上不得台盘的小娼妇!和她娘一个德行,说话做事曲意柔顺、矫揉造作的,活像谁欠了她似的!也只有那些个没心肝没脑子的男人们才喜欢这套没眼见的伎俩!
沈南宛没忍住地深然了脸色,转过头,看向廊外的葱茏嘉树,“五妹妹或许觉得我方才那话是安慰,其实并非全是。”
感受到沈南宝投来的疑惑视线,她拉长了声调,道:“五妹妹才来,不晓得从前家中是祖母的一言堂,近两年因着祖母年事渐高,这才渐渐让主母揽了中馈,但前几日,那端药的绿芜是主母派过去的,平素伺候祖母也算是勤恳,就是那日脑子犯了糊涂,说些没个轻重的话,惹恼了祖母,被打了二十板子,打发给了牙婆,可见祖母在家中尚是有余威的,所以五妹妹尽管安心等着。”
言语里带了点不可名状的点拨。
沈南宝沉默半晌,复一笑,“怪不得我瞧伺候祖母用药的成了碧簪。”
沈南宛点了点头,“昨日在席上,你也听到了,祖母不愿让主母再买人进府……”
她倏地一顿,讪讪作笑,“我说这些做什么,妯娌间尚有不睦,何况婆媳,反正横竖都是一家子,同那夫妻吵架似的,床头吵床尾和。”
沈南宝看着她摇着手上那扇,扇坠一如她两爿嘴皮子,急促而翻飞,“我想起方才在老太太屋里,五妹妹给父亲抄的那《药师经》,可见五妹妹对礼佛尚入了些门道,是平素钟爱礼佛?”
沈南宝垂了眸,浓而密的长睫掩住她眼底流转的芳华,“抚育我的祖母素爱礼佛,我自小跟着她,耳濡目染的,便懂得一些,但不像二姐姐说的那般老道,门外汉罢了。”
沈南宛便笑,“礼佛是门学问,又需得静下心沉住气,像五妹妹这般年纪的挑不出几个爱礼佛,懂礼佛的,说句好笑的,我也不爱,我姨娘曾带我去过小佛堂,但我闻着那香,跪在那蒲团上,看着那樽佛像半含着眼,直勾勾地盯着我,总觉得有虫子在身上爬似的,难忍得厉害,我姨娘便因此总叹气,说摔碎瑶琴凤尾寒,壮志难酬,知己更难酬。”
她哀哀叹息,将眸一转,落在沈南宝身上,恍惚寻到宝似的,眉梢飞扬,“五妹妹若不嫌弃,日后有空了来沉香轩坐一坐,同我姨娘絮絮?也算解了她的难酬?”
沈南伊是府上唯一同她解颐的,沈南宝很难拒绝她,便点头道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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